从今年5月31日开始，在美国加州，4种熊蜂就正式成为“鱼”了。
这听起来很像一则洋葱新闻，但在法律意义上，这却是真的——这是由加利福尼亚州上诉法院裁决的。而这个荒谬的裁决，竟然是为了拯救濒危的熊蜂。
熊蜂不应当被保护？
事情要从2018年说起。当时，加州的一些动物保护组织申请将 4 种熊蜂列入濒危物种保护名单，没想到，这后来竟引起了一单官司。
一种名为Bombus hypnorum的熊蜂（并非此次受保护的4种熊蜂之一）｜Malene Thyssen / Wikimedia Commons
熊蜂家族是蜜蜂中的大个子，它们有着毛茸茸、圆滚滚的身体，十分可爱。和其他蜜蜂一样，熊蜂也是自然界重要的授粉媒介，对于维护生物多样性有着重要的作用。但随着农业的发展， 它们的生存变得举步维艰。
为了防治害虫、提高农作物的收成，杀虫剂被广泛应用于农业生产。当蜜蜂从沾染了杀虫剂的植物上采蜜时，它们也会被无差别攻击。另一方面，现代农业往往是单一耕作，在广阔的范围内只种植某一种农作物。在这些植物的花期，大量的蜜蜂迅速大量聚集，极易被病原体和寄生虫感染。与此同时，全球气候变化和栖息地的减少，也对蜜蜂的生存造成了严重打击。美国鱼类和野生动物管理局的数据显示，熊蜂的数量在过去的 20 年里下降了近 90%。
一只死去的木蜂（Xylocopa pubescens）｜Adityamadhav83 / Wikimedia Commons
2018 年 10 月，加州的几个动物保护组织请愿，希望将 4 种熊蜂加入“濒危和受威胁物种”的名单。如果能够进入这个名单中，这些熊蜂将受到《加利福尼亚濒危物种法》（California Endangered Species Act，CESA）的保护。CESA 规定，涉及濒危物种的犯罪，将被处以最高 5 万美元的罚款和/或最长 1 年的监禁。
加州渔猎委员会负责制定濒危物种名单。2019 年6 月，他们宣布将这些熊蜂认定为候选物种。这意味着，在判定熊蜂濒危与否的过程中，委员会将为它们提供暂时性的保护，任何杀死熊蜂或破坏它们栖息地的行为都是被禁止的。
此次成为鱼的四种熊蜂：
图1为Bombus crotchii，图2为Bombus occidentalis｜USGS Bee Inventory and Monitoring Lab from Beltsville
图3为Bombus suckleyi｜Hadel Go / American Museum of Natural History
图4为Bombus franklini｜James P. Strange / USDA-ARS Pollinating Insect Research Unit
这一举动遭到了许多农业利益集团的反对。同年9月，这些集团向加州萨克拉门托县上级法院起诉，认为熊蜂不应当被列上濒危物种的候选名单。
谁应该被保护？
这些农业集团的反对看起来无情，但却是“有理有据”。《加州濒危动物法》中明确写道，这部法律的保护对象为鸟类、哺乳类、鱼类、两栖类、爬行类动物和植物——昆虫，或者说无脊椎动物，并没有位列其中。
如果想要让熊蜂得到这项法律的保护，有一个办法——让熊蜂成为鱼。
《加州濒危动物法》并没有明确规定什么是鱼，但这部法律是加州渔猎法规的一部分，在这项法规里，鱼类的概念包括了软体动物、甲壳纲动物、无脊椎动物或两栖类动物。按照这个定义，熊蜂作为昆虫，属于无脊椎动物，那么它不就可以被认为是一种鱼类吗？
虽然鱼明明是脊椎动物｜Pixabay
法院对此解释并不买账。2020 年，萨克拉门托县上级法院认定，加州渔猎法规中“鱼包括无脊椎动物”的定义，需要结合上下文来理解，在这里应该被局限为水生动物。当时的裁决还认为，如果把熊蜂列入濒危物种，很可能对农民不利，农民可能会从此拒绝在自己的土地上放置蜂箱。
因此，熊蜂被移出了濒危物种候选名单，无法得到《加州濒危动物法》的保护。
让熊蜂成为鱼
渔猎委员会和动物保护组织不满这项裁定，向更高一级的加州上诉法院提起了上诉。
这一次，司法机构有了不一样的看法。2022 年 5 月 31 日，加州上诉法院撤销了之前的判决，认为在法律层面，加州渔猎委员会有权利将熊蜂列为鱼类的一种，使其受到加州濒危动物法的保护。
这份判决的意见书长达 35 页，详细讨论了什么是法律层面上的鱼。 “在我们的日常说法中，鱼类当然是生活在水中的。”法官罗纳德·罗比（Ronald Robie）解释道， “但是，如果立法机关对一个词提供了技术定义，我们将按照技术含义来解释该术语。在执行此功能时，我们的任务是自由解释该法案，以实现其补救目的。”
换句话说，为了达成保护的目的，熊蜂就变成了鱼。
这种名为Monadenia setosa的蜗牛也成为了一种鱼｜Len Mazur
况且，这也不是加州第一次将陆生动物划为鱼类了。早在 1980 年，一种名为 Monadenia setosa 的蜗牛就以鱼类的身份，加入濒危动物名单之中。美国的现行法律体系包括判例法，作为判例的先例案件可以作为后来案件的判决参考。40 年前蜗牛的案例，也为此次熊蜂的判决提供了法律支持。
为什么不修改定义？
这桩荒谬的官司，看起来似乎已经无关熊蜂是否值得保护，而是如何找出规定和文字上的漏洞了。可是，为什么不干脆将无脊椎动物加入保护范围呢？
加州渔猎委员会还真这么尝试过。
《加利福尼亚濒危物种法》从 1970 年开始实行，最初规定的受保护物种类别只包括鸟类、哺乳类、鱼类、两栖类和爬行类动物。1980 年，渔猎委员会将 3 种蝴蝶和 1 种蜗牛加入濒危物种名单时，就已经发现，规定的保护类别里没有无脊椎动物的容身之处。他们申请修订这个类别规定，但最终没有成功。
于是，这种名为 Monadenia setosa 的蜗牛——即是软体动物也是无脊椎动物，最终就作为一种鱼被列上了名单。后来，还有两种濒临灭绝的甲壳类动物也加入了保护名单，分别是加州特有的一种淡水虾和一种小龙虾。
沙斯塔小龙虾（Pacifastacus fortis）是加州独有的小龙虾，目前是极度濒危物种｜Pacific Southwest Region U.S. Fish and Wildlife Service
1984 年，《加利福尼亚濒危物种法》进行修订，将保护“濒危和稀少动物”的表述修改为保护“濒危和受威胁物种”，并将植物加入了受保护物种的类别之中。
实际上，无脊椎动物一开始也被加上去了，但在最终提交修订时，它们却又被删掉了。这很可能是因为，依据当时的规定，渔猎委员会已经有权将无脊椎动物列入保护名单——也就是将它们定义为鱼类。毕竟在 1984 年，保护名单上的 65 个濒危和稀少物种里，已经有 3 个无脊椎动物了。此时再将无脊椎动物列入保护类别，并不会增加委员会的权利。
于是，这一“漏洞”延续至今，导致了“熊蜂是鱼”的裁决。
西部熊蜂（Bombus occidentalis）｜Stephen Ausmus / USDA ARS
随着判决的公布，这 4 种熊蜂重新获得了成为濒危物种的候选资格——其中的富兰克林熊蜂（Bombus franklini）自2006年之后就未曾再出现，被怀疑已经灭绝了。无论如何，有了这项判决，在这些熊蜂被加州渔猎委员会最终判定是否濒危之前，它们都将暂时得到保护。
这项判决也意味着，其它的昆虫之后面临濒危的威胁时，也有可能会被归为鱼类，从而进入濒危物种名单，得到相应的保护。虽然这听起来十分奇怪，但正如为动物保护组织和熊蜂打官司、斯坦福法学院的律师马修·桑德斯（Matthew Sanders）所说，对于加州的熊蜂和其它濒危的无脊椎动物而言，“成为鱼”是个巨大的胜利。
日历娘有话说
在我们独一无二的地球上，生活着许许多多独一无二的物种。然而，就像这个案例里的情况，不会动的植物、不起眼的无脊椎动物，总是更容易被我们忽略——但它们却是生态系统中不可或缺的一环。
随着大众环保意识的增强，这些不被重视得到了越来越多的关注。希望有一天，它们都能得到应有的保护——以它们自己的名义。
参考文献
[1] https://www.courts.ca.gov/opinions/documents/C093542.PDF
[2] https://www.reuters.com/legal/litigation/bees-are-fish-under-calif-endangered-species-act-state-court-2022-06-01/
[3] https://www.sfchronicle.com/bayarea/article/Do-bumble-bees-count-as-fish-Here-s-why-a-17210861.php
[4] https://www.reuters.com/legal/litigation/bees-are-fish-under-calif-endangered-species-act-state-court-2022-06-01/
[5] https://www.xerces.org/press/california-court-paves-way-for-protection-of-imperiled-bumble-bees
[6] https://www.natlawreview.com/article/how-bumble-bees-became-fish-california-appellate-decision-illustrates-canons
编译：Hazel
编辑：麦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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